《第三十九章》
文/闪灵
车璐阳轻轻地靠在一边的墙壁上，好像一直紧绷着的神经，啪的一声断了，整个人也从僵硬挺直中，恢复了柔软的颓然。
他从简随风口袋里不出声地摸出一根烟，自顾自点上。
袅袅青烟在洁净的消毒空间里升起来，车璐阳狠狠地吸着一口又一口，像是要借着尼古丁的刺激支撑着自己。
一旦离开那个操作台，他就没有再看过去。半晌，他吐出一个烟圈，含糊的道：“我是个法医，其他别的什么都不会。……我为她能做的，好像也只剩下这个了。”
简随风心里一颤，莫名的恻然浮起来。
是啊，车璐阳能为她做的，的确也只有这件事了。
简随风拉起白布，将操作台上那少女清丽安静的脸遮了起来。
“你去休息。再吃点饭。”他强硬地道，“你不听的话，我叫荀老来骂你。”
车璐阳忽然笑了笑，那笑容有点讥讽，更多的是自嘲：“你觉得，在这里缝合身体做了几个小时之后，还吃得下饭？”
简随风很想骂他一句：你又不是第一次上手术台的雏儿，看不得尸体和肉块！
可是他终究还是忍了下去。是啊……源赖浅樱，和别人又怎能完全一样？
车璐阳并不看他，自己在自言自语似的：“你知道的，我一直会因为见血而兴奋。我一度以为，我自己是个变态，现在才知道，多少和遗传有关。”
“啊，是的。”简随风应了一句，“你们车家的血脉，太奇特了。”
“可是好奇怪啊？”车璐阳慢慢地道，“刚才这段时间，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血不会感到兴奋，只觉得……难受和排斥。”
他低下头，声音涩然沙哑：“甚至到了最后，我看到台上的血，会觉得想要呕吐。”
简随风默默地听着，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都过去了。……很多时候，人必须学会往前看。”他费力地组织着语言。
车璐阳点点头，将手中的烟头按在身边的不锈钢手术托盘上：“你说得对。既然没死，那人总要活下去的。”
可是他还是抬起了头，一双晶亮的眸子望着简随风：“我问你一件事。你有没有觉得，我是个扫把星啊？”
“啊？”简随风一楞。
“你看，我身边的人，都死了。凡是对我好的人，他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。”车璐阳的眼神幽深如古井，“我爸爸妈妈，死了。源赖浅樱，也死了。就连艾米丽那个小姑娘，都死了。”
他眼神茫茫然，焦距有点涣散：“而且，都死得这么惨。”
他的声音淡淡的，但是听在简随风耳朵里，却有一种极其不好的感觉。
以往的车璐阳，毒舌刻薄也好，变态冷漠也罢，却都带着股傲慢劲儿，看似孤僻，实际上却活得我行我素，根本不把任何事放在眼里和心上。
可是现在的他，说着这些平淡的话，却叫简随风觉得真正的心惊肉跳起来。
他猛地抓住了车璐阳的肩膀，沉声道：“你在干什么？！学那些悲春伤秋、自怨自艾的调调，把别人的死，都怪在自己头上吗！”
他越说越生气：“你给我说清楚！什么叫做你身边的人，都死了？！”
车璐阳一动不动，任凭他的吼声快要逼到脸上来。
“你说你身边对你好的人都死了，那我们这些人算什么？荀老，瑟，还有烈，还有我！我们都不是对你好的人吗？！”
车璐阳微微一震，眼帘垂了下去。
简随风咬牙切齿地，激烈地晃着车璐阳，完全不顾他的伤：“你给我站直了，像个爷们一样！别唧唧歪歪搞什么沮丧，搞什么心如死灰的怂样！”
他嘶吼着：“他妈的进了凡尘之眼之后，和我一起执行任务的战友和搭档，有多少个死在我面前你知道吗？！要是我也像你这样想，我早该患上抑郁症，进了精神病院了！”
他的眼圈忽然红了；“是的，我们这种人，一生注定不会那么平安喜乐，会见到很多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别离、伤痛、甚至死亡。
“可是……我们还是要好好的，带着死去的朋友的那一份活下去，不是吗？再苦再累再孤单，也要坚持着。不然又怎么对得起那些人，怎么对得起他们想要我们好好活下去的那份愿望？……”
车璐阳依旧沉默着，就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，低着头如同泥塑。
简随风等了半天，也没有回应，他颓然地挥挥手：“好，我不管你。源赖小姐还在那边呢，你要做出这副死样子给她看。你随便。”
他抬起腿，转身往门外走。
就在他的腿快要迈出门口的一刻，身后，终于传来车璐阳的声音。
沙哑，却清亮。
“你买的什么简餐啊，居然没有番茄酱？……”
简随风身子一顿，背对着他的脸上，无声地浮起了一个浅淡的笑意。
他头也不回，扬手向后准确地扔过去一大包东西：“什么时候我敢忘记这个？车大法医的特殊癖好啊。”
……
镰仓市临海的海边，一个老渔夫驾着船，向海中荡去。
海面波平如镜，金光潾潾。小船很快就划向了浅海海面，相田老先生一网撒下去，片刻后，拉起了网。
紧密结实的细渔网中，好几十条肥硕的大鱼噼里啪啦地在里面挣扎，一旦离水，更加激烈地蹦跶着。
相田老先生乐滋滋地收着网，几十条鱼就那么胡乱地倾倒在船舱里，银白的鱼鳞迎着海面上水波的金光，煞是好看。
一阵马达轰鸣传来，一架冲锋艇笔直地冲向这边，路过渔船附近，一个年轻英俊的大男孩立在船头，雪白的西服在海风中鼓起来，他纵声叫道：“老先生，这里的鱼，多吗？”
相田老先生看着冲锋艇上一对璧人，男孩子阳光健朗，女孩子眼神清澈幽深，他笑呵呵地指了指自己的小渔船：“很多啊！今天风平浪静，你们喜欢钓鱼，还是撒网，都会有好收获的！”
“那就好！”年轻男孩露出雪白的牙齿，快艇急冲而过，“老先生，祝你也满载而归啊！”
“是啊，这海里的鱼，越来越多了！”相田老先生挺着硬朗的腰板，“大家都会好运的！”
……瑟靠在前面的方向盘前，眯着眼睛，迎着扑面的清新海风。
是啊。海底的不详已经消失，那块时刻躁动的巨大方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，这广袤海洋、辽阔海底，又重新归于平静，无数生命开始慢慢回归家园。
就像千百年来，人类和这个世界互相依存、生生不息的规则一样。
（全本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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